如果我們打破生命敘述的線性會如何?
盡管人的生命歷程可以用生老病死四字概括,走一條單向直道之路。但人的意識層面并無“之前”、“之后”之分。一個常識,線性敘事是一種反自然。打破線性,意味著你不能使用開始、經過和結束來描述事件。當經驗轉化為記憶存儲時,比事件發生的先后順序更重要的是事件的影響范圍。
在線性敘述中,杜拉斯1914年生于印度支那,81年后死于法國巴黎。
在作家和導演的身份里,杜拉斯向來站在敘事飽滿的對立面,她刻意創造“空”,力求建立生命的共時體驗。杜拉斯說寫作是,“敘述一個故事同時又敘述這個故事的那種空失無有”,“我感興趣的是研究裂痕,研究詞語與動作之間形成罅隙的不可填補的空,研究在已說和未說之間的殘余。”在敘述中切斷聯結,設置斷裂。因此缺失,讀者的想象力得以解放,作者和讀者雙向參與了對故事的重構。
杜拉斯一生三次重塑“情人”這個主題,自《抵擋太平洋的堤壩》至《情人》,終于《中國北方的情人》,形成一個閉環,跨越半生。
第一本最周全,杜拉斯交待時代背景、地貌民風、家族齟齬,故事講述接近娓娓道來。第二本文本留白最多,創作時杜拉斯的母親已經過世,她說,《情人》中的每個字都是真實的。
我身上本來就有烈酒的地位,我身上本來也具有欲念的地位,我在十五歲就有了一副耽于逸樂的面目。”這是她質疑并打破敘述線性的開始。杜拉斯認為,自己當時的臉上看得到貧窮、欲念和人生從前往后的整體悲劇。
十六歲那年,杜拉斯戴著男帽,與她的中國情人在渡船上相遇。在非線性結構中,情人這一段構成了她的人生黑洞,自此以后她以此為支點循環往復地建設自我。
那么事實應該如此:1914年杜拉斯生于印度支那,十六年后,在堤岸城內南部的一間單身公寓,杜拉斯的自我意識在那張床上,在中國情人的懷抱中出生。情人對杜拉斯說,你是我的孩子,她自此出生,落地成人。在一生的時間進程中,個人無法抗拒地被黑洞吸入、擠壓、推出,重復經歷自我意識的出生過程。杜拉斯此后的人生皆為對彼時的注解,對彼時的追問,彼時的回響,彼時的余音。
《情人》問世的七年后,杜拉斯得知中國情人的死訊,據此創作《中國北方的情人》。“我從未想到中國人會死去,他的身體,肌膚,陽具,雙手 都會死亡。”這是她人生中最后一部小說。自我在她筆下不斷被建構和解構。我們無法斷定最初和最后,哪個更接近真實。活到老年,杜拉斯曾在采訪中斷言人類只是彼此不相連的脈沖所形成的單純光束。
紙面文學以外,FriedAir此次創造的沉浸式閱讀或許唯一近似于此的體驗。體驗者在空間中被剝奪了“之前”和“之后”,能抓住的只有此刻。在聲、光、物的無限重復與擴展中,一生的時間單位擠壓在有限空間之內,杜拉斯的幼年,她的自我黑洞,與當下重影。
一瞬一生,她是80歲的少女,也是15歲的老人。此刻她在床上出生,也在床上死去。
文:顧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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